

那年我在喪父之痛中,獨自飛到落杉磯參加一位心靈大師的課程。和所有其他的心靈課程類似,大師難得開講一次,價格貴得難以想像。
課就在離國際機場不遠的一家旅館裡舉行。
我早到了一天。整個旅館冷冷清清。
雖是四星,卻什麼設施都沒有。
由於不想整天待在房間裏,我試著在旅館附近走走逛逛。
旅館大門過馬路有一家麥當勞。再過去是龐大的租車場,停滿亮晃晃的玩具般的排排車輛。然後是糾纏在一起的幾條高架公路。幾乎無法再走。
退回來向北走,是機場方向,一塊又一塊未開發的地皮,叢生著野草,被鐵絲網圍起。飛機不時轟隆隆凌空飛過,近距離劃過我的耳膜。我走了幾個block,便決定折返。
向南走是另一家旅館,更大,沿途路旁栽種著各種沙漠植物當行道樹,都顯露出一副乏人照料自生自滅的悍野神態,不是畸型肥大的莖,便是滿身銳利的刺。偶爾綴著一朵幾乎不易察覺的小花。
我走了幾個block,風景幾近於零,只好又折返。
往東走是神秘的鵝黃色高大圍牆,完全猜不出牆裡是什麼,走了好久才遇到一個看似入口的辦公室,立在高高的石階之上,什麼門牌路標都沒有,只有一個大型的商標印在大門,我才略停一下腳步,對面馬路立刻有位戴著墨鏡的著警衞制服的白種男人朝我叼喝,示意我立刻離開。
我才意識到我身邊盡是監視器的電眼。
我只好退回麥當勞。買了些食物埋頭大嚼。隔壁桌有一群人神采飛揚地大聲說著韓文,像是老師帶著學生來開會。此時有位深皮膚的流浪漢模樣的男人走進來,立在點餐櫃臺前望著頭頂上的菜單,良久不發一語。
我之後回到旅館,遠遠便看見那位心靈大師,身穿跑步運動服,手上牽著一隻大狗,正和大門警衞聊天。他這時看起來,更像一位退休的健康有保養的富裕老人。
然後旅館大廳漸漸熱鬧了起來,人聲鼎沸。更多人前來入住。
都是要來參加明天開始的課程的人。
我穿過他們,只覺是一群無法歸納出任何共同特點的一群人,男女老少,各種膚色,各種穿著,甚至還有一家大小。
感覺好像全世界的「心靈」都聚集在這裡了。
走出旅館就只有沙漠。無窮無盡的心靈的沙漠。
我來到的,原是這浩瀚沙漠裏築起的巴別塔。
我走回房間,心裏湧起一股想逃離這裡的衝動。
然後時差發作。
當我再醒來,課程已經開始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