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醫學教育及醫療品質的提升,是我終身的志業,因此,自美回國30多年來,醫學教育及醫療品質,一直是我最關注的議題。
1990年代,台灣經濟起飛,為了提升台灣的高等教育,政府投入經費,廣設大學、設立研究所,企圖提升研究品質。政策上,卻犯下了急功近利,重量不重質的錯誤決策。
因為教學品質決定未來醫師的好壞,所以,我積極參與不同醫學院教學品質的評鑑,並把它當作一份極為神聖的工作。過程中,多次發現,被評鑑醫院的主持人做簡報時,會很得意地說明,該醫學院非常重視醫學研究,所以,投入鉅資鼓勵研究活動。
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時,我很高興,以為是該醫院投入資源,容許有心於醫學研究的醫師及基礎醫學教師,有更多的時間及經費,專心於新知識的探索。
發獎金鼓勵發表更多論文,會造成劣幣驅逐良幣
可是,他們告訴我的卻是,他們發獎金鼓勵醫師、教師發表更多論文,發表在影響係數愈高的期刋,獎金愈高,所以,該校的論文數目愈來愈多。此舉,嚇了我一大跳,我急忙說,學術研究的動機,應該出自好奇心,或者是在照顧病人的過程,碰到瓶頸,而想要去尋找答案。
尤其是有深度、真正會對病人有所貢獻的研究,可能需要多方面的探討,很多的反覆試驗,往往失敗多於成功。須要的是,自我的要求及自我的軀動力。
發獎金只會鼓勵追求外在名利的人。不但不容易產出真正有影響力的論文,反而會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果。
近年來,我觀察到台灣生醫學界的學術風氣不但沒有變好,反而愈來愈壞。雖然論文產出倍增,但大多缺乏原創性,卻誇口要發展生技產業,成為台灣下一個護國神山,令人感到無奈。
最近,看到台北醫學大學公共衛生學院高志文副教授〈台灣生醫學界告別陋習,重新造求卓越報告〉調查報告的其中兩篇:〈雇外籍學術傭兵,衝全球大學排名〉及〈為何台灣無一所大學排名全球百大?〉。
在這兩篇調查報告,高志文副教授用真實數據,證實了我的憂慮。第一篇,他說,中國醫藥大學,沒有數學系所與師資,一年卻有近900篇數學高引用論文。而這些論文作者,都是外籍人士,而且都沒有在中國醫藥大學開設任何相關課程。
高教授認為,最大的可能是,校方為快速增加機構論文被引用數,衝全球大學排名,找到他國退休的高研究產出的學者,用某種財務條件,使其同意隸屬機構掛上中醫大之名。
在第二篇,高教授說,他五年前,自瑞士國際癌症組織工作結束返國後,觀察到台灣生醫界研究論文發表衝量不求質,為發表而發表的不良風氣瀰漫。導致論文權勢/關係掛名文化盛行,小圈圈藉交換學術論文掛名,相互衝高論文發表量。更不堪的是,生醫界還盛行用國家科研經費付款,在近年來興起的不入流的營利期刊,大量發表論文,就是台灣生醫研究平庸化的最佳寫照。
拒絕平庸充量的學術發表文化,才是追求學術卓越之道
而這兩年,朝野政治人物連環爆發論文抄襲,學位被撤銷事件,不得不問台灣高等教育到底發生了什麽問題?高副教授質問,這股歪風是台灣學者求生存的無奈,還是漏洞的管理?他認為政府與學界應拒絕平庸充量的學術發表文化,才是追求學術卓越的正當之道。
想想自己,看看別人。今年剛宣布的諾貝爾醫學獎,由卡塔林.卡里科及德魯.魏斯曼共同獲得,以表彰他們對核苷鹼基修飾的發現,促成開發有效的mRNA新冠疫苗,而mRNA技術,未來還可能應用於其他疫苗、個人化精準癌症疫苗等多重疾病的治療。尤其是卡塔林.卡里科博士這趟研究生命之旅,更是追求學術卓越的最佳寫照。
卡里科博士在匈牙利完成博士學業,踏入mRNA的研究生涯,不久,為了持續她的研究,而於1985年移居美國,然因此研究領域太冷門,她遭遇了許多挫折,經常面臨研究經費不繼的困境。因為,在學術界,必須有論文,才能申請到經費,當研究題目太冷門,論文難被接受,而陷入惡性循環。
因此,卡里科博士曾說,在前20年,因為,自己申請不到經費,而四次被貶職。這樣的遭遇,對於任何有尊嚴的學者而言,都是很大的屈辱。我相信絕大多數人,都會轉換研究題目,讓自己日子好過。
但是卡里科卻相信自己,更相信明天太陽還是會升上來,只要看到自己的研究有一點進展,再困難也是硬著頭皮往前行。在30多年後,終於開花結果。然而,對她而言,這只不過是,朝著目標前進,走到水到渠成的時刻,諾貝爾獎從來不是她努力的目標。
台灣高等教育與全民健保,是決定台灣人民素質及身心健康的兩個支柱。期待台灣人民,在不到一百天後,能夠選出一位知道台灣高教及健保問題的所在,並且,有勇氣挑戰即得利益者,決心大力改革台灣高等教育及全民健保的下一任總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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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,不代表《遠見》立場
(作者為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院長)